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,雨后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。
我如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到达运动场,与早到的几个孩子一起准备上课所需器材,把湿漉漉的场地尽量拖干。铃声响起前,学生依次到场,师生问好,依旧是每天课前体育小故事,宣布本课内容,带领学生做准备活动。
突然有学生高呼:“老师,吴XX穿拖鞋,罚跑两圈。”接着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议论声,我把目光转向那个小男孩,确实是穿着一双拖鞋,此刻他已满脸通红,头越来越低。我在第一节课时就宣布过课堂纪律,要求体育课穿运动服、运动鞋,否则会有相应的“惩罚”。因上学期外出学习,所以我对这个小男孩不是特别了解,感觉他特别腼腆,每次见面跟老师问好都是跟在其他同学后面,并且问好的声音特别细小,在体育教学中他的动作虽然极不协调,但是特别认真。此刻,我十分好奇这个孩子穿拖鞋上体育课的原因。
考虑到还在课堂上,在维持课堂秩序之后,我还是按课堂教学任务继续授课,在中途集合的时候,我再次严厉重申课堂纪律。此刻,小男孩的脸已经红到耳朵,头低得几乎不能看清他的任何面部表情。
连续两天的雨水淅淅沥沥,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。第二天,我依旧提前十分钟到场查看场地情况,这时已经有几个孩子在打扫场地。课前小故事环节,我特意留意了昨天穿拖鞋的吴XX,今天他穿了一双被红泥土浸湿之后失去本色的“橙红色”双星鞋,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未直视我的目光,最后我还特意提起他的名字,对他昨天与今天的不同表现进行了表扬。“老师,那是他的传家宝。”“老师,你看,他的鞋子是湿的……”孩子们对于这双鞋子的嘲笑与议论此起彼伏,在议论声中我才知道,这是他仅有的一双球鞋,今天是穿着湿透的鞋子上体育课,孩子们越来越热烈的起哄声就像一记耳光抽打在我的脸上,我急忙去寻找那个孩子的身影。我记不清接下来的课程是怎么进行下去的,回想起整件事,复杂的思绪犹如一把刺刀时时戳着我最柔软的内心深处。
下课后,我几次想把男孩叫到身边,但又欲言又止。在晚睡巡查过程中,我走过他们宿舍,那双失去本真的橙红色白球鞋赫然摆放在阳台晾晒,一眼,就一眼,它就这样深深地灼烧着我的内心,懊悔、心痛,五味杂陈。孩子并未在床位入睡,询问同学才知,他在楼梯口灯光下看书。那段距离只有三十多米的通道,仿佛是从未曾有过的遥远,我有过无数次开口的设想,而又一次次地被否定。路灯下的影子拉得那么修长,待我走近,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一双已经开裂的,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被泡得发白的脚掌,我就这样静静地、呆呆地看着那张憨厚而稚嫩的脸庞,以及那白得刺眼的脚掌,来时酝酿的千言万语顿时语塞。孩子似乎有所察觉,抬头看见是我,顿时又把头低下,就像犯错的孩子。我蹲下,搜寻他的目光,与他对视,就这一眼,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。我挤出一个自认为最自然的笑容,拍拍他的肩膀,说:“加油!”
后来我向班主任了解这个孩子的情况,得知他来自贫穷山区,爸爸在他出生前因车祸去世,妈妈生下他之后就弃他而去。他只能与爷爷相依为命。孩子从小非常懂事,已经熟练地掌握许多农田耕收技巧,空闲之余还在本村帮人打零工,以贴补学习生活费用。周末,我去买了符合他鞋码的同款双星鞋,在周末安检进校时把他单独叫到门卫室,把鞋子塞到他的书包里,并为那天课上未及时弄清楚情况而做出的行为向他解释与道歉,孩子着急地站起来打断我的话语,并不停地向我做出保证。看着他越来越着急、自责到语无伦次的样子,我只能暂时安抚他,并告诉他,“读书使人强大,强大的内心不会被周围的浮躁所动摇。老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,只有你更强大,才能更好地照顾好爷爷。加油!”我不清楚我的表述是否对他有所帮助。最后,在互相推让间孩子低着头离开了。
接下来的体育课,他总是在回避我的眼神,甚至全程都未抬头看我一眼,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样的开场白与他交流。之后在学校的每次相遇,他总是有意对我有所避让,而他依然穿着那双“橙红色”的双星鞋。周末,我再次去买了一双同款球鞋,不过是我的鞋码。周二的体育课,我换上了十几年都未曾穿过的球鞋出现在球场,集合时候有同学惊呼:“老师穿着跟吴XX枕边相同的鞋子。”几节课以后,我第一次见他抬起了头,我报之以微笑。我坚持穿着这双特别的球鞋上体育课。
接下来的一周,天气晴朗,我依旧提前十分钟到达场地,就已见几个同学在器材室准备垫子,他抱着垫子朝我奔来,看了一眼我的球鞋后与我对视,并大声地叫了一声:“老师好!”七月的太阳热得快让人融化,而当我看到他脚上的新球鞋时,像有一阵清风拂过……
我想,教师的“丰功伟绩”并非是全区排名多少,或以学生现在的成绩论高下。教师,应以传播希望为始,纵使世间万难,也该给孩子内心一份美好。如果在善良与规则之间做选择,我选择善良,并立志将其传播下去。爱是最美的教育语言,爱的阳光,温暖一生。
第五期90班供稿